“那时候,从玉门关经守月城直达西域这条黄金商路,是月鹘繁荣的命脉,月鹘境内风景壮阔,天山脚下绵延数百里的产马区牧草肥美,是盛廷军马的主要供源,西京太仆寺每年都遣群牧使到月鹘采购良马千匹以上。”
“月鹘虽非大盛属国,但月鹘国君来我朝拜会天子、迎娶公主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月鹘王族的容貌与汉人无异,而且都能说流利的汉话。”
“月鹘动荡,始于一场十分罕见的漫长雪暴,天山南北多处草场灾情严峻,牲畜牧民冻死无数,马群锐减,商路封闭,灾后国弱兵削,一片萧瑟。”
“浑朔趁此契机,突然发难,越过狼山,兵分三路大举进攻,东路这支来得最猛,所向披靡,杀掳月鹘的铁赤、楚勒、塔什三族数万人,三族竭力抵抗,白杨河东肠血浸野,十步伏尸。”
“族中难民一路奔至大盛边界的汉人村镇,那些汉人见他们血腥可怖,以为是强匪流寇,忙不迭的锁门闭户。难民们实在捱不过饥寒,不顾一切的砸毁房舍,抢劫食物,掠夺牲畜,冲突一起,不可收拾,汉民奋起自卫,双方拚斗,死伤近千。”
“月鹘王昆恕正率领骨勒、丁什、兀勒、葛禄四族与浑朔主力在坦岭激战,昆恕早就向盛廷求助,正在苦等援兵,紧要时刻,惊闻族中难民与汉人起了冲突,盛军边境守将于孝杰从伊州出兵,驱赶月鹘的伤兵难民。”
“昆恕连夜赶至伊州城下,为了澄清误会,求得盛军之援,他当着伊州兵将和百姓的面,忍痛处死了塔什、铁赤、楚勒三族中率先劫掠、引发冲突的罪魁祸首二十七人,行刑之刃,正是被奉为月鹘王杖的银月刀,那一夜原本雪白如练的银月刀光突然凝起冲天血气,为大凶之兆。”
“平息骚乱后,盛军助月鹘击退了浑朔,并给月鹘各部送去了粮食衣物。此战之后,月鹘元气难复,国力衰颓,不仅与汉人的边境来往有了明显的隔膜,月鹘族间的矛盾也在不断加剧。”
“伊州城前被处死的二十七人中不乏几族的好汉,甚至包括铁赤族长扎裴末的儿子,不少人暗骂昆恕身为国君,却甘当盛廷走狗。《月鹘旧纪》上讲‘昆恕夜不能寐,指刀惊目,疑见血光。’”
“浑朔败退之后,改大举进攻为持续不断的小股滋扰,羌逻亦不闲手,四处生乱,月鹘内困外疲,而大盛旁观虚应,月鹘九部联盟终于在三年之后分崩瓦解,开始了自相残杀的混战。”
“葛禄一族被浑朔吞并,向北迁至狼山以西的玄池。塔什、铁赤、楚勒联合喀伊、狄力两族,外引羌逻兵马,与骨勒、兀勒、丁什三族争雄,结果兀勒、丁什大败,迁至碎叶川以西,只有昆恕的骨勒族孤军奋战,誓死捍卫守月城。”
“昆恕勇如天神,《月鹘旧纪》中说他‘袒肉执刀,立于阵前,大呼奋击,刀光催靡,挡其锋者人马俱碎’,守月城被困七个月依然屹立,城下积尸无数,城内树皮、草籽都被啃光,连墙土中的糠皮都成了果腹之物。”
“坚守无援,总有穷尽,城破之时,成了人间地狱。扎裴末铁心为儿子报仇,传令将骨勒族人剥尸为旌,铺皮为路,头骨为杯,鲜血为酒,赵漠所说的惨况,就是守月城的屠城之景。”
“奇怪的是,扎裴末搜遍王庭,掘地三尺,也没找到昆恕一家人的影子,更别提那把银月刀了,扎裴末自封为王,却无王杖,不免尴尬。”
“两个多月以后,一对夫妇带着三个女孩和一个男孩,衣衫褴褛的来到大漠东南盛军驻守的典城,当那妇人亮出盛廷的皇族玉佩,城门守卫才知道,这就是失踪的月鹘君主昆恕一家,王后是当年从西京出嫁的长仪公主,那三个女孩就是赵漠的三个姐姐。”
“昆恕本想与守月城同亡,却被忠心的手下迷晕了送进孜井。孜井是那一带常见的竖井,下通暗渠涝坝,雨沛时用来灌疏伊丽河水,干旱时用于引取地下潜流。暗渠四通八达,延连成网,虽然守月城外的孜井早被封堵,但孜井实在是多如牛毛,敌人百密一疏,终于被昆恕的手下在迷宫般的渠道中寻到一条生路。”
“昆恕的家人已在井中等候,昆恕醒来时,发现回路已被堵死,他选无可选,只好带着家人逃生。刚烈的骨勒一族保护了王族骨血和银月刀,余下的守城将士全部战死。”
“昆恕带着妻子儿女逆伊丽河而上,顺鹰娑川而下,然后为避追杀,选择了一条无人敢想的死途,至鹰娑川中游时突然南折,纵穿大漠,一路射鹫猎狐,甚至以蜥蜴虫蚁为食,历尽艰辛,才活着到达典城。”
“经此跋涉,一家人虚弱不堪,典城都尉薛皋将他们接入府中,令人妥善照料。长仪公主本来体质不好,到达典城后,见丈夫儿女全都平安,放心含笑,撒手人寰。”
“昆恕爱极了妻子,百苦缠心,悲郁伤怀,终于一病不起。”
“奉命照看昆恕的除了医官,还有薛皋手下的一名代书郎。昆恕心情忧愤,对康复大为不利,这代书郎便在一旁点语开解。”
“昆恕见他满腹经纶,博学儒雅,将世事拆得浅白透彻,绝非常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代书郎就是《广成大典》的主编官沈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