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有票友唱戏的牛肉面店,再往前开了两分钟,便到了金毓易表叔公家里。

    听敏叔的介绍,金毓易表叔公因为是军官,所以住在陆军军官这片区。

    1957年,金秉枋舅舅外出看厂房的时候,偶遇金毓易,才知道他也到了宝岛。

    金毓易的母亲在1941年12月8日陪着身怀六甲的大嫂外出购物,不料,却遇到了日军。在佣人的陪同下,两人匆忙往回赶。不想,迎面遇到骚乱的民众。也不知道是哪边先动了手,总之,金毓易的母亲中弹不治身亡,金毓易的大嫂受伤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后也撒手人寰。气愤不过的金毓易,转身不听劝阻,才16岁的他依然参加抗日队伍,坚持要用武器为家人讨回公道。

    这一参军,便在部队里面一直待到了现在。在1949年2月,金毓易接到命令后,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是要准备南下,暂时书信不便,待确定后再写信回家。这一南下,便走到了极南,穿过海峡,到了宝岛中部。

    从此,对于金家人来说,金毓易便是音讯全无,不知生死。

    对于金毓易来说,家,就是那叠家书寄托的地方。睡不着的晚上,金毓易捧着珍藏的书信,翻来覆去地看,把每封信都背得滚瓜烂熟,把信纸都摸得花了边。

    一年,回不了家。

    两年,依旧回不了家。

    三年,仍然没有回家的希望。

    身边的不少战友,娶妻生子,安家落户,开始寻找生活中的小确幸。

    没了念想的金毓易认识了一个让他心动的本地女孩,娶了那个当地小农场主家的张姓独生女。

    为了结婚,金毓易同意了女方家长的要求,以后的儿子采用新式复姓,改姓“金张”。女方父母同意死后,家中所有的资产,包括土地,全归金毓易的子女所有。

    金秉枋找到金毓易的时候,他已经结婚生子,大女儿都快满周岁了。金毓易平时呆在军营,只有休假时才能回家见妻女。小孩子忘性大,每次见到完全不熟悉的父亲,便嚎啕大哭。待到好不容易混熟了,肯接受来自父亲的亲昵时,金毓易却到了必须归队的时间。每次暂别,对于小孩子来说,便是一次生命的诀别。

    见金毓易日子过得艰难,昔日王府少爷的骄娇二气早已无踪无影,金秉枋实在于心不忍。

    于是,金秉枋主动出面找关系,把金毓易一家调到台北,并按照规定入住眷村特定级别的宿舍中。后来,在金家人的照顾下,金毓易把原来的平房拓宽成为两层小屋,大大改善了生活质量。

    可惜,此后,无论怎么劝说,金毓易都不愿意接受额外的资助,坚持要靠自己维持一家大小的生活。

    幸好,不管怎么说,张家父母总会补贴女儿女婿一点,金毓易也不好拒绝,只得舔脸接受。

    就这样,靠着金毓易微薄的粮饷,一家人总算过上了相对安稳的日子。

    虽然在金秉枋眼中仍是非常困苦,但相对而言,在这个村落里面金家的生活其实已经属于中上水平了。

    至少,金毓易的妻子张嘉慧只需张罗一家大小的食、衣、住、行,手里的财物足够保障生活,而不必太过于锱铢必较。他们不必像其他的外省籍官太太那样,在处理所有的家务之余,有机会就学点手艺,或是兼点小副业,赚去额外收入以贴补微薄的家用。更不至于像某些比较困难的家庭那样,有些退职或者残疾等人家入不敷出,甚至不得不改变信仰,仅仅只为了有资格去领取教会分配的奶油、面粉、牛奶等补给品。

    但,这个时代,大家的生活状态其实也差不了太多。除了个别人士外,大部分的人也就是在温饱线上浮动。区别只在于,离那条线的距离有多远。站在线上的金家人,在有余力的时候,还时不时会伸出援手,拉身边陷入困境的同袍们一把。

    在家的时候,不觉得。一旦离开了家,哪怕是在街上遇到一个口音近似乡音的人,也会心潮澎湃。照顾身边境遇相似的人,报团取暖,便成了本能。

    流落宝岛的金毓易,经常明里暗里尝试用不同的方式与家里亲人联系,却无能有半点进展。遇到金秉枋的那一瞬间,他曾满怀期待,不料却依然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