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67年2月3日,法属圣多明各法兰西角。
一场豪雨过后,碧空如洗,非常澄净。刚刚从自由邦新京港返回的一艘双桅中型帆船上,下来了一群客人,准确地说,是十余个白人及数名黑人仆从,他们在码头边分乘了几辆从东岸进口的大型四轮马车,然后就着破损泥泞的土路摇摇晃晃地进了城区。
“维克托,这次去新京港,有什么感受吗?”法王路易十四新委任的总督克莱蒙特将其中数人迎进了自己的官邸,然后笑着问道:“我听一些商人(多半是走私商人)说道,南边的特立尼达岛现在已被东岸人占了,他们在那还驻扎了一些军队,少许想前去发财的冒失的小伙子们倒了大霉,现在都已经满身镣铐地在东岸人的伐木营地内干活了。呵呵,这伙异教徒在加勒比海的势力越来越雄厚,这真的让人很担心呢。”
“现在是需要担心异教的传播了。”维克托是一名天主教神父,此时只见他先是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才说道:“现在位于密西西比河口附近的自由邦的异教徒的数量也与日俱增。这些人信仰的是道教,创建人是daokiun,这种教的信徒们努力让自己从所有会扰乱心灵平静的烦扰中超脱出来;另外当地也有一些人信仰佛爷(fo-e),这种宗教不允许杀生,因为他们认为自己祖先的灵魂可能轮回到了这些无理性的动物身上,但这种人真的很少,因为能够坚持不杀生的人在自由邦实在太少了,并且他们很喜欢吃肉,虽然肉食很贵且并不多么常见。”
“这些道教徒们承认有一上帝,居住在天堂,可以看到所有事。但他们对上帝的了解真的十分有限,不知道上帝是不是还活着,总说上帝无处不在。他们的神职人员每天早中晚都要鞠躬、上香各一次,但却不知道三位一体的存在,这真是可笑。”维克托神父大笑着说道:“现在值得注意的是,当地又出现了一种新的教派,并且因为这些人的地位问题而发展迅速,且主要走上层路线,很多官员、贵族都成了这种教派的信徒,未来前景不可限量。嗯,这种宗教就是由一些立足于孔子著作的思想家所形成的教派,他们自称是孟子的学徒。”
话说自从华夏东岸共和国执委会多年前做出向自由邦流放不好管教的明朝读书人的决定后,这么多年下来,累计流放到那边的明朝人的总数已经是相当之多了,算起来大概有一千七八百人的样子。这些人由于能读写、会说汉语(这也是自由邦钦定的国语),见识也不少,文化水平也不低,因此在自由邦很是吃得开,很多人成了达官贵人的幕僚、赞画一流。如果再算上他们的肤色与东岸国族也是一般无二,因此就更容易获得自由邦权贵们的青睐了,要知道,黑八旗对东岸的惧怕和敬畏,可是深刻到骨子里的,因此在面对这些明朝读书人时,自然也是礼遇有加了。
而从这些明朝读书人的角度来说呢,在大明时被掳走时(基本都来自淮安府,因当地经济的繁华而居住着很多士绅、豪商及致仕官员的子弟,当然现役官员也很多,盖因当地衙门也超多)本以为死路一条了,后来没想到陆续被跨海运到万里之外的东岸,这令他们已不知该怎么说、怎么想了。
来到东岸后,有的人很快就认清了现实,经过痛苦的人生落差及转型后,慢慢融入到了东岸的新式生活之中,虽不习惯、虽不快乐,但也只能如此了。当然还有更多的人怎么都转不过弯来,老是搞出这样那样的问题,那么对不起了,就只能将其流放到海外了,免得在国内给自己惹麻烦——如果他们的家人自愿跟随一起前往海外流放地的话,那么政府也是同意的,而且这种全家出海流放的一般来说还是占了大多数呢。
流放过去的读书人到了自由邦,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他们为了生活,自然也只能依附那些达官贵人们做做幕僚、师爷、赞画的工作了。幸好他们也非常擅长这类文案工作,处理起来也井井有条——尤其是那些现役或致仕官员及其子弟们——说起来还真的有效提升了自由邦的行政效率呢。
到了后来,这些人更是主动参与到了政务中,帮助黑八旗的大老粗们厘清吏制、税制、兵制,搞了一套结合东岸及中原明、宋两朝的大杂烩的制度,比如梁向俭的混血黑人儿子梁赞的奉天城马步军都指挥使的官职就是如此,当初还让初次听闻的执委会诸公们目瞪口呆,也算是这些读书人的“能耐”了。
“说说新京城里的情况,神父。你知道的,作为国王陛下的忠实仆人,我有义务向他汇报这些情报。现在东岸人的舰队和人员大举挺进加勒比海,我总是很不安,因为这威胁到了国王的利益。”总督耐着性子听神父讲了许多有关异教徒的“邪恶行为”,然后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表示忏悔,最后才向神父说道。
“好吧,嗯,怎么说呢,在新京港这么一段时间内,我和亨利船长他们一直试图弄清楚一个问题,即他们这个仅仅是由两座城邦组成的国家,到底有多少人口?没人能告诉我一个确切的数字,有人说几千,有人说有两万,但我认为应该有一万人上下吧,不会再多了,因为他们的经济实力养不起太多人。”维克托神父说道,“我曾经试图多逛逛他们的首都,好了解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但很糟糕,两次都失败了。你知道的,由于我们的长相问题,走到哪儿都有一群男孩围着我们,或许他们把我们当成了某种奇怪的动物,他们用石头、沙子和脏东西扔我们,我们每次都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摆脱这些讨厌的‘追随者’们。但即便是这样,我们仍然抓住有限的机会搞清楚了一些事情——”
“我在城市的外围看到,路的两边都长满着稻谷、睡莲和一种当地人称做慈姑的植物——嗯,椭圆形的,比土豆大不了多少。靠近海岸线的地方还有一些椰子树,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弄来的,因为这种树据说只有亚洲才有,或许是当地的一些新华夏马来人带来的种子吧。值得一提的是,自由邦的主体民族黑人并不懂得如何种水稻,事实上他们最擅长的还是诸如高粱、花生、芝麻、西瓜等旱作植物,因为他们在南非时就种了几百年这种植物,但他们非常善于饲养牲畜。”
“我猜测,这些人之所以能够种植水稻这种农作物,大概还是由于东岸人持续多年流放至此的那些明国犯人们的缘故吧,当然那些从新华夏岛流放至此的马来人也会种植这种农作物。”维克托神父继续说道:“这些人不需要给他们的牛喂草料,因为它们整年都在牧场上跑。他们也很少在家里养母牛,因为只有很少一部分人需要牛奶、黄油和奶酪,不像我们旧大陆的人那样,这或许是因为生活习惯的差异吧。”
“这个国家的人做饭也非常简单,他们不吃面包而是吃米饭。他们将米放在水里煮,再让水流掉,吃膨胀开来的热米饭。我曾经目睹过码头上的自由邦民众吃饭的场景,他们在地上围坐成一个圈,然后从木桶里盛上一碗满满的饭,吃完后一次又一次地装饭,同时还吃些其他的菜。只有一些有身份的人才会有餐桌、餐布、餐巾和像样的餐具,他们的吃的肉和鱼都被切成小块装在盘子或罐子里,他们还会喝一些自酿的劣酒或茶叶……”维克托神父继续说道,丝毫没注意到克莱蒙特总督阁下越来越黑的脸色。
“说重点,神父!他们有多少军队,有多少大炮?战斗力如何?我首先需要了解这些,而不是有关无聊的异教徒的宗教、饮食或文化信息,你回去后或许可以把自己的这段经历写成游记出版,但现在请先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东西,明白吗?”克莱蒙特总督终于忍无可忍了,出言打断了自以为感觉良好的神父的“自言自语”。
“好吧,你总是这么心急,总督阁下。”维克托神父闻言后先是一愣,然后无奈地说道:“他们的军队据说很多,不少于两千人,这应该和他们的人口结果有关,青壮年占了多数。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有过战争经验的,准确地说,是替东岸人卖过命上过战场,那些人吹嘘的时候总这么说。但他们究竟打过什么样的战斗,激烈程度又如何,这个很难评判,因为谁也没见过他们打仗,虽然据说他们在对付印第安人的战斗中表现出色。哈哈,印第安人,哈哈,这又能说明呢,什么也不能说明。”
“有些印第安人部落还是勇悍难制的,算了,这个暂且不谈。”克莱蒙特总督摆了摆手,在房间内踱起了步来,因为思考问题的关系,他嘴唇边的两瞥虎须显得更加挺翘了,半晌后才听他说道:“现在我很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一旦东岸人与我们交恶,那么这些黑人士兵有可能被派遣过来与我们作战。维克托神父,即便我们有着上帝的指引,但整个圣多明各能够在两千装备着大炮且有一定战斗经验的黑人士兵的袭击吗?”
“这真的不太可能,除非我们能够将他们的船只在外海就拦住。”神父如实回应道。
“一旦这些黑人过来袭击圣多明各,那就意味着我们已经和东岸人全面开战了,他们驻扎在特立尼达岛的军舰会把我们的船只压得出不了港的,我肯定。”克莱蒙特总督说道,“这真是个令人烦心的问题啊,更何况东岸人本身也在特立尼达岛上有着驻军。”
“您为什么会如此担心呢,我的阁下,我们目前似乎与东岸人正处于和平状态吧?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攻击我们,即便他们都是该死的异教徒。”维克托神父有些不理解了。
“这个问题其实告诉您也无妨,因为巴黎收到了消息,指出西班牙人很可能与东岸异教徒之间签订了一份军事同盟,很可能会对伟大的法兰西不利。这个消息的准确性很高,因为我们从不止一个西班牙伊达尔戈那里听到了这种说法,综合起来看似乎确有其事,因此国王陛下将之通报给了各个海外殖民地的主要官员,而这也正是我派你们随船前往自由邦打探消息的原因所在,我必须对敌人的情况做到心中有数。”
“这可真是糟糕!”维克托神父惊呼道,“那么国王陛下既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为什么还要执意对西班牙开战呢?”
“已经停不下来了。”克莱蒙特总督用复杂的语气说道:“20万陆军的召集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现在他们已经被武装起来,战争的机器已经无法停止运转。贵族和将军们纷纷请求国王陛下给予他们表现自己勇武的机会,而陛下也很乐意通过征服南尼德兰、弗朗什孔泰、洛林、斯特拉斯堡等地来扩大自己的名声与威望,已经没有可能停止这一切了,否则国王会丢大脸,法兰西的声誉也将严重受损。再说了,相比攻占上述地方进而窥伺富得流油的联合省,些许海外殖民地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即便圣多明各这么大的地方也比不上洛林或斯特拉斯堡一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