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温惠所言般,朝会上就武将、世家把持兵权争论不休。

    不少诤臣以史为鉴,论起前朝周国灭亡的最直接原因,正是地方氏族、豪门右户划地而治。

    周朝最初大肆分封功臣,拉拢臣子之心,试图以此制约皇族内部国本之争的痼疾,没成想此番举动竟替他人做了嫁妆,牵制皇亲不成,反被北方秋氏臣子一举推翻朝纲。

    那些谏臣拿周盛灭国“讽古喻今”,借机大作文章,而其言下之意即是:如若不趁早对封疆大吏和世家门阀加以防范,晋朝极大可能重蹈覆辙,成为下一个周国。

    此言一出,可谓杀人诛心!

    这下矛头可不单单指向江策一人,几支异姓王氏刹那坐如针毡——周朝兴于世家,败于世家。秋氏的皇位是怎么来的,他们这些异姓王再清楚不过。

    没有什么关系是永存的,百年前五大世家是盟友,百年后化友为敌。两年前姚氏迎娶祜阳公主为王妃,并非关乎姚王愿意与否,而是圣上之命不可违。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多少武将和掌握兵马的世家大族都被晋朝皇帝提携后又一一拔除,哪怕是傅家等世代从文的大族也都渐渐落败。而今五姓中去其二,兰家落罪,孟氏灭族,剩下的三支王氏还能留存多久,谁也没有把握下定论——

    需知帝王权术,养寇以自重,绝不是只有大晋皇帝一人才用得。

    大谋无形。

    诡诈权变之道,陈、姚、宋氏三族早在数百年前彼此压轧时就惯用得游刃有余。皇位上的人不过换了个姓氏,帝王与权臣间强弱对峙的局面至今仍是未解的难题。异姓王真的像表现那般安分守己?

    不。绝不是。

    当下君强臣弱,他们看清了局势,只是韬光养晦,暂避锋芒而已。

    高祖时有祖训,成文约定异姓王封地境内驻军控制在王室自己手里,王府下置官属车骑可多达万人之数,享有封地绝对典兵权,就连朝廷调用当地兵马,无王令旨,不得发兵。

    有这么一道“护身符”在,只要南疆和北境不出什么大乱子,官臣们只能在嘴上逞能,无法真正褫夺异姓王室的典兵权。

    所以,几番较量下,既然动弹不得异姓王,便只能令挑人下手——所有的争端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江策一人身上。

    与宋氏和姚氏不同,江策只是区区一介臣子,却手握靖西四十万大军。

    国难当头时,江策尚可用势如破竹之力逼得突厥节节溃退,同时击碎那恶意中伤的谗言诽语;突厥刚平稳了几年,一旦四海升平,大晋内一些不和谐的声音逐渐破出水面。

    这场纠纷从一开始,就是冲江抚军来的,牵扯进宋、姚两姓,不过是在敲山震虎。

    他们想逼江策交出兵权。

    其中,自然也包括明帝。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消散于天际,沙砾失去了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热源,沙子表面炙热的温度徐徐降下,随之而来,是浓墨般的黑夜缓缓侵袭。

    一轮明月出天山,无风云遮蔽,月色很好,边塞重城一片月光如洗。

    城头上伫立一道身影,他驻足许久,详察城内外动静。今夜与往常一样,没有丝毫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