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石更是个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
西特的话一出,石更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今天的最难堪者,揶揄地说道:“他们吃茶也比只懂武功的武夫更风雅不是?”
“风雅?哼,你看看这厮……”西特把手指向正坐立不安的江临仙:“哪里有半点风雅的意境?”
江临仙一听脸色通红,紧张得不知所措,正是尴尬之时,只见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顿觉浑身沉稳下来。这是坐他旁边的甄风给予的力量,不过也只能是暂时的。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了,只听得甄风说道:“西特居士,江临仙小兄弟自小在船上长大,是个内敛之人,方才在下与他曾聊过几句,在下觉得他虽是船夫,可是他说出的话,展现的内涵,风雅之盛远超众人。”
这话有些招仇恨,尤其是自诩风雅的文人僧人。江临仙一听微微低下头不敢见其他人的脸色眼神,更说明了甄风口里的“内敛”性子。
甄风见了笑道:“方才在下听了江兄弟一语,此刻仍觉得仿佛到了陶公悠然见南山之境,心向往之。没想到船上风雪茶月能够如此风雅。”
登陆其实脸色也很不好看,毕竟甄风是幕后的老大、名义上的随从,江临仙等人都是自己的随从,武艺较量有输有赢,已经过去了可以不论,现在吃茶却被指着鼻子拐弯抹角地数落。甄风此言一出,他感觉甄风定是有了反击意思,一定还有下文,便接口问道:“不知道刚才江兄弟说了甚么,竟能有悠然之意,不如说来与诸位分享一番?”
甄风用眼神为登陆的配合点赞,笑道:“他是这样说的,诸位不妨品鉴一番: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泉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双烟……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小长老刚才就想接着石更的话说点什么,可是被甄风引入了新的话题,此时一听只能无奈地应和道:“妙,妙,一语道尽了茶之风雅,空灵旷远,恬静淡泊,仿佛一卷画卷跃然眼前,细品之下果然是悠然之境、回味无穷,更添吃茶禅意。”
西特本来要反驳,可是一听小长老的评价,转而说道:“好是好,就不知道是不是这厮……这小兄弟自己说的话,不如请小兄弟再说一句。”
原本以为柿子挑软的捏,却碰到了硬茬。西特提出的这个质疑有些唐突,明摆着就是和对方针尖对麦芒、誓不罢休了。
石更这时候又发扬了自己搅屎棍精神,顶了西特一句:“狗眼看人低,以为普通人就说不出来了是吗?小江,你再来一句,让这位西特居士心服口服。”
甄风心里想掐死石更,脸上只能继续露出笑容,说道:“刚才江兄弟说了一段话,在下节选了其中一部分,其实还有一句关于茶宜之境,既然西特居士问了,便一并说了,诸位都是见多识广、饱学之士,不妨对照一番,是否是原创:茶宜,凉台静室,明窗曲几,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潭把卷。”
甄风最不怕的就是查重,除非往后推几百年。这两段话都是出自明朝书画大家、有“明代三大才子”之称的徐渭之手,前者出自《徐文长秘籍》,后者出自《煎茶七类》,均是茶事明言,意境如诗如画。
在甄风的暗示下,江临仙挺直胸膛,不敢在旁人面前再次丢脸。他没有选择地无法反驳自己并非这两段话的主人,只好接受了来自各方赞许、羡慕、嫉妒、好奇等等各种眼神,没多久他又低下了头,那些眼光实在太炽热了,他的内心承载不了。不过他的心里又突然很享受这种异样的眼光,仿佛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登陆看在眼里,连忙转移话题:“江兄弟常在天地山水之中,陶冶内心也是自然。不过今日乃是登东林祖庭,拜阿弥陀佛,我等凡夫俗子,自该请大师们指点迷津,我等聆听大师教诲才是。”
延空法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只需谨记:此界一人念佛名,西方便有一莲生;但使一生常不退,此华还到此间迎。”
小长老点头道:“法师所言乃是法照大师偈语,确实醍醐灌顶。贫僧送施主一句: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无无著。”
谢彦宝一直插不进去话,这时赶紧露一手刷存在感:“小长老此言极是,此乃六祖惠能大师临终偈语,示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只有不执著于世间一切相,保持一颗清静、坦然之心,便是直指佛性佛心。”
莲宗与禅宗两大宗派偈语各有千秋的分享,一个追求往生极乐,一个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眼见这两种间接要产生碰撞的火花,在此论道参悟,只是这种苗头戛然而止。
门外传来一阵偈诵:“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阴境若现前,瞥尔随他去;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但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世作佛祖;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万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而后朗声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请自来,化一盏茶吃去。”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推门而入的人。这是一位老僧,方头大耳,慈眉善目,他的僧袍风尘仆仆,已经浆洗得发白。他的脚步平缓有力,拈花微笑进了门。
延空法师率先抢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道:“师兄远道而来,竟未曾远迎,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