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声声聒噪着,让人不免听着烦躁,夏季的初热就这样迅速的来到了。双灵寺回来后,尔朱荣就一直避着不见英娥,一是因为元子攸向他求娶英娥,他暂时不想答应;二是葛荣在屠戮沧州百姓后,因持续作战,军中缺乏粮草,便派遣仆射任褒率兵向南进攻,筹措军饷,六月已经到达沁水县。尔朱荣与诸将商议后,任命元天穆为大都督东北道诸军事,率领宗正珍孙等将领出征讨伐葛荣。葛荣得知魏军前来讨伐,于是率军退守相州城北,一时战事呈胶着状态。
洛阳城西高欢府邸,娄昭君正在院中带着孩子玩耍,抬眼看见廊下斜靠柱子而坐的高欢愁眉紧锁满腹心事,她起身将怀中才两岁的小儿高洋交给乳母紫晴,吩咐紫晴将高澄也一并带下去玩耍。自己转身入屋亲手为高欢倒上一杯清茶,奉与高欢,“夫君,何事烦心”
高欢接过爱妻手中的茶,放于一边,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夫人,军中之事本不想你知道太多,无谓为我担心,这些年跟着我南征北战,风餐露宿,我不能为你挡风遮雨,又何必再让你也跟着一起忧虑呢”
娄昭君微微一笑,轻轻靠着高欢,“自那日城头初见,昭君便知道夫君有英明之略,神挺雄武之才,只是缺乏时机,我能嫁与夫君是我的幸运,只要能为夫君分忧,我便甘之如饴,又怎会觉辛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夫妻之间不光是欢娱同乐,也有荣辱与共。夫君若不嫌昭君知识浅薄,不如说与我听,试试为夫君分析一二。”
高欢牵起娄昭君的手,看着那掌心因为操持家务而磨出的薄茧,心里更加为不能给她荣耀的生活而觉得愧疚难安,“即是如此,那我不妨说与你知,如今平乱战事紧张,葛荣现驻扎相州,虽不敢冒进,却据守难攻。我已有退敌之策,故今日向尔朱将军主动请缨,欲带兵出征,不料却被尔朱兆责难,说我乃是葛荣旧部,必不会倾力而战,而不少大臣都在举荐他领军。我自投奔尔朱荣后,一直只做守卫杂事,苦无机会证明自己,本想这一战得些军功,却阻力重重,不禁心下忧虑。”
娄昭君看着有些消沉的丈夫,安慰道,“夫君,那尔朱兆不过是骁勇刚猛,空有蛮力之人,当年尔朱荣就是看着他善骑射,才喜欢带着他游猎。听人说一次胡太后派使臣去慰劳尔朱荣,在送别使臣之时,尔朱荣看见路边有两只鹿,存着夸耀之心,给了尔朱兆两只箭,让他将两只鹿射杀带回。当把篝火架好准备烤了食用,谁知,这尔朱兆过了一会只杀了一只鹿回来,让尔朱荣失了颜面,罚了五十军棍。使臣和随行人员劝了尔朱荣半天,尔朱荣却执意行刑,夫君知道却是为何么”
高欢听后茅塞顿开,“是了,将军重在听命令,军令如山,而他却只记得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尔朱荣定不会派他出征。如今只要再给他添把火,彻底让尔朱荣厌烦了他,以后自不会再听他之言。”高欢起身叫到管家高安,“快去请司马子如和孙腾书房议事。”
娄昭君起身道,“夫君能够释怀,昭君甚是欣慰。我去准备几个菜,两位先生可以留下来吃个便饭。”
高欢轻握娄昭君的手,怜爱道,“让下人去准备就好,你看看,你这手操劳的都糙了。”
“下人准备的饭食,先生们哪里吃不到,不过是昭君的心意罢了,再说几个菜而已,无妨的。”娄昭君温柔滴看着高欢,“一会我让素棉先送些点心过去,还有前儿新酿的梅子酒,你和先生们先用着,饭菜很快便好。”
“如此,有劳夫人了。”
不到一刻,司马子如和孙腾便来到书房,与高欢行礼后,围炉而坐。这个司马子如自称是西晋皇室司马模世子司马保的后人,虽世人皆知司马保肥胖而不能御妇人,所以无子嗣。但是这人能言善辩,巧舌如簧,引得世人难辨真伪,皆信其出生富贵,结交高欢于微时,感情甚笃。而这个孙腾北凉中书舍人孙通之孙,因为人朴实坦诚,且善吏事,深得高欢信任,纳为府中长史。此二人在一处,司马子如看不惯孙腾的迂腐不善变通,孙腾嫌弃司马子如惯会经营算计,油嘴滑舌,毫无德行。但是却是互为补充,都是高欢最能与其谋划之人。
司马子如眯着眼听完高欢的叙述,嘿嘿一笑道,“这天下美女众多,但是都差不多被那元雍一网打尽了。听说高阳王府曾有两个美貌侍妾,一个唤做修容,一个唤做艳姿,是当年由尔朱荣派遣慕容绍宗挑选出亲自送给那元雍的。听说那两个美人是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一个若菡萏之娇,一个似桃花之夭,各自是风情无限,美的那是不可方物啊。河阴之变后,元雍与其三子被杀,据说被四子元诞听到消息后,为保这些女子清白,提前遣散众姬妾,或出家或被许配他人。所以高阳王府被攻入时,尔朱兆第一个冲进王府遍寻这两个美人未得,至今下落不明。若是得此二美其中之一送与尔朱兆,想那尔朱兆与高兄称兄道弟的心都有,还会这么几次三番的阻扰么”
孙腾最不喜司马子如风月之事了解甚深,还喜欢作为谈资与人分享,不由嗤之以鼻将身子向外挪挪,高欢看见知道他心里不喜,却装作没看见,问道,“孙长史怎么看”
孙腾摸着胡须,缓缓地说道,“尔朱兆虽有蛮力,却不得尔朱荣重用,听人说尔朱荣说过,这尔朱兆无统帅之才,能领军三千便是极限。所以攻打相州,定不会派遣他作为领军之帅,左不过还是以元天穆为帅。这打仗和几个女人能扯上什么关系大人之才,不在于送美送金而只需将退敌良策献上,尔朱荣自不会埋没大人。”
司马子如也不恼,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如今高大人在尔朱兆手下当差,孙兄可有让高大人越过尔朱兆去的主意,最好这良策直接献给尔朱荣,而让尔朱兆当做不知、不言,若能如此,不才便愿对您奉茶认错,再不出这些让孙兄认为有辱斯文的话。”
孙腾气得语噎,“司马子如,我孙腾自认不如你巧舌如簧,却也不似你左右逢源善讨欢心。我只是不知那司马保一个喜睡,瘘疾,不能御妇人的八百斤胖子,如何得了你这个后世子孙,却哄得众人都信以为真。”
说到痛处的司马子如,嘴角微微一动,却很快恢复镇静,带着一抹假笑地说道,“关于先祖的传言甚多,都是后世毁谤,孙兄若是认为我家族谱有假,也好出具下证据,如此一来倒省的在下多费唇舌,又惹得孙兄认为在下就一张嘴了。今日你我都是为了给高大人出征一事出谋划策,却如今成了你我二人的口舌之争,岂不本末倒置。现在是尔朱荣将逃奔到他大营的元子攸封做皇上,引得上下不服,尔朱家更是期待尔朱荣坐了这个江山。所以如今他们的心思并不在征战之上,尔朱荣对何人领军并不上心,对那葛荣据城不出,却也不甚着急。”
此话正中高欢心思,“还是司马兄一针见血,如今的皇上连登基大典都未举办,暂居在宣光殿,太极殿给尔朱荣住了,这是何等的僭越之心。若非河阴之变伤了天下的心,只怕尔朱荣早已废帝自立,如今他不过缺个名正言顺的说法。”
孙腾不满,攥拳怒道,“尔朱荣虽自诩为曹操,想做一代枭雄,又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空有领军之才,却无统御天下之德。就是即位称帝,也难令天下信服,更何况如今大梁还有数位宗室流亡在外,他想称帝也要掂量一下这天下的人心。我却是听说尔朱兆等人着力想让元天穆联络宗室大臣,联名上书让皇上禅位于尔朱荣,却被慕容绍宗反对,说难让天下人信服。”
“其实眼下便有一个法子,只要大人说与尔朱荣听,必能讨他欢心,以解他今日困局。”司马子如顿了一顿,看看孙腾的脸色,见他气恼便接着往下说,“尔朱荣的巫师郑咸让他与皇上一起铸金人占吉凶,定大位。只是尔朱荣偷偷已试过三次皆败,愈发精神恍惚,不能自持。虽说与铸造之人的心性有关,却还有着材质问题。那纯金质软,难以成形,需加入些许青铜定能铸形。而铜汁色泽与金水相近,不易为人察觉。”
孙腾怒道,“你是想助那尔朱荣名正言顺登上皇位么”
司马子如笑道,“孙兄就是急躁,每次都不让我把话说完,我只是说了个方法,至于怎么做,还不得看大人的意思。”
高欢沉思片刻道,“夫人做了些美食,你们二位先在此处用食,今日之事就暂且这样,我需要入宫一趟。”起身时忽又想起一事,对司马子如道,“那二美的踪迹还是要寻访一二,日后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