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婆婆小说屋>青春小说>小蜉蝣 > 第一章 逃离(18)
    赵忠国扫视了一圈众人,吩咐道:“大妹二妹跟我们去,胡大嫂在家里看着娃儿们。”

    “我……”李素珍还想争取,赵忠国一挥手,抬滑杆的赵家两个儿子抬起胡振国出了门。

    胡舸帆和胡报春跟着滑杆往外跑,突然,胡舸帆跑回来,钻进里屋。一会儿,她抱起红棉袄跟出去。追上滑杆队伍,她把棉袄盖在父亲身上,两只衣袖压进父亲的胳膊,免得椅子扶手硌着了父亲的手臂。新砍的竹子散发着清新的香气,时不时漫进胡舸帆鼻孔里,这味道,让胡舸帆一辈子刻骨铭心。

    走出两三里地,三个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已经等在路边。再往前走,又有两个汇合进来。赵家沟一队老少男女,浩浩荡荡地匆匆行走在暮春的晨光中。

    哧——,一根洋火,划亮了,印出暮色中胡舸帆的脸庞。她的肩膀耸了一下,眼泪又淌下来,脸颊的泪水在火光中闪烁着光芒。她点亮了父亲脚下的长明灯。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竹榻上的父亲,一块泛黄的白布下面躺着她的父亲,永远不再醒来的父亲。他变得那样短小。死亡把他的精髓抽干了。

    谢伯娘走进来,说:“这长明灯照着你爸爸的路,要守好,千万别让它灭了。”

    长明灯像一粒黄豆一般,静静地,圆圆地,挂在小碟子的边沿。天下哪有不灭的灯啊。胡舸帆想起来,父亲常说的这句话。不过,胡舸帆还是点了点头。生前,爸爸的路走得坎坷,如今走了,但愿他的路好走些。只是不知道,这路,是去那边的路,还是回来的路?胡舸帆看了谢伯娘一眼,没有问。

    屋外,天色暗了下来。漫漫的长夜,就要来了。

    胡舸帆走进父亲的卧室,一股熟悉的味道夹在潮湿的气息中,扑面而来。那是父亲的味道。从前,怎么没闻到过这种味道,失去后,才发觉。她掀开屋角唯一的衣柜,为父亲翻找一套像样的衣裳,送他上路。

    衣柜里的东西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样衣裳叠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她取出那件中山装。这是父亲生前遇到重要的事情必穿的衣裳。

    衣裳早已经洗得发白而轻薄,袖口、领口处早已经破损,肩膀上的布已经断了经纬,但没有补疤。母亲曾经要给他缝补,但父亲坚决不允许。中山装代表着尊严,父亲不喜欢补了疤的尊严。

    两个下兜里沉沉下坠,显然装有东西。胡舸帆摸出来一看,是两本小书。什么书父亲让如此珍爱呢,要藏在中山装的口袋里?

    胡舸帆把灯挪近一看,两本都是油印的小册子。一本封面上印着《西红柿种植技术》几个字,另一本则是胡舸帆见过的英文小书。胡舸帆信手翻开,里面也是英文,但字里行间,写着密密麻麻的中文翻译。其中有一句写着:宁静,不过是心灵上的井然有序。是父亲的笔迹。

    胡舸帆翻开另一页,上面写着:要像屹立于不断拍打的巨浪下的礁石,它岿然不动,征服了它周围海浪的狂暴。也是父亲的笔迹。

    书上的字迹变得朦胧,眼泪模糊了胡舸帆的眼睛。她抹了抹眼睛,把小书装进自己的口袋,抱了衣裳走出屋去。

    办完丧事的第二天清晨,胡舸帆准备和母亲妹妹一块儿出工了。出门时,胡舸帆看到屋角那把最大的锄头,静静地立在那儿。它不知道它的主人已经不会使用它了。胡舸帆取过来在手中掂量,想象着父亲从前劳动的感受。这把锄头比她的那把长大许多,也沉重许多。这是一把挣八个工分的锄头。胡舸帆把锄头扛到肩上,对母亲和二妹妹说:“走吧。”

    生产队的公屋里,赵忠国和赵实发等着胡家母女。

    见李素珍领了两个女儿来了,赵实发翻起鞋底,磕灭手里的烟。

    “咳——”赵实发清了清嗓子。“坐。”他的嗓子有些沙哑。

    “不坐了。有什么事,说吧。”胡舸帆说。

    一直沉默在一旁的赵实发开口道:“这几天的工分得扣。”他的声音也沙沙的。说完又补充道:“这是规矩。红白喜事都得扣。”

    李素珍说:“可是我们……”

    “该扣就扣。”胡舸帆应道。她又转头对母亲说:“妈妈,我们不要让赵伯伯他们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