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殿依旧是帝国的中枢,此时夜sè暗沉下来,大殿之上数十盏明角灯照得通明如昼。
御案之后,清阳与明成太后黄娥并肩而坐,新帝杨彬像木偶人似的坐在她们二人的中间,两只小手分别由清阳及明成太后黄娥两人牵着。
新帝杨彬想要将右手从明成太后黄娥手里抽回来,神sè间却又有些畏惧,害怕被数落不懂规矩。
照规矩明成太后才是他的母后,他娘却是什么圣母皇太后,他小小的年纪辨不得里面的区别。而就是这位“母后”,曾假装不慎将他推下高高的台阶、摔得头破血流,他娘却要他慌称是身边宫侍照顾不周,自己无意摔倒。
沈漾、杨致堂、杜崇韬、杨恩、郑榆、郑畅、张潮等人皆得赐座,韩道铭与须发皆白的云朴子奉诏进宫,此时站在大殿之中。
韩道铭环顾左右,都没有要给他赐座的意思,不咸不淡的问道:
“却不知何故,沈相、寿王爷你们摆出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对我?”
“你兄弟二人串谋,私截纲粮运往棠邑,而赤山会这些年也是你兄弟二人密谋之下千方百计欺瞒朝廷而悄然滋大,”张潮不想因为自己的失职,成为众矢之的,这时候自然要第一个站出来,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韩道铭、韩道昌的串谋上,冷笑道,“韩大人不会这时候都还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有些事情确实是没有提前禀明,但绝非有意欺瞒,实是担心诸司犹有蒙兀人的密谍潜伏,致消息泄漏,天下之势崩坏。”韩道铭此时也年逾六旬,鬓发霜白,但说话中气甚足。
“什么事情没有禀明?”清阳问道。
“禀太后,梁帝遣人押送逆后、先帝王孙杨汾南归金陵受审时,还捎来一道密信,”韩道铭说道,“梁帝朱裕在密信之中称自己病入膏肓,而其长子梁洛王朱贞从雍州城突围时身中毒箭,亦命在旦夕——这两道消息经棠邑密谍验证,皆确凿无误,因而去年底看似梁军从东梁叛逆手里夺回河洛,但河洛形势实则是危如累卵。梁帝封锁一切消息,而此次假借联兵伐雍的名义,邀棠邑出兵进入河洛,实则是尽最后的可能,避免河洛形势崩坏!”
韩道铭的话仿佛巨石掷入湖中,顿时在众人心间掀起惊天巨澜。
过了良久,张潮才盯住韩道铭削瘦的脸,穷追不舍的质问道:
“河洛形势危如累卵,棠邑为何大肆往淅川、东湖、棠邑三地集结赤山会的人马?而赤山会不经报备盐铁转运使司,船工、水手激增数倍,可将朝廷有半点放在眼里?”
不仅张潮想要推卸责任,必然要揪住这点对韩道铭穷追猛打,恰恰也是这点最令在座的众臣最触目惊心。
叙州及东湖等地差不多垄断江淮地区的造船业是不假,但棠邑水军的规模一直以来都不甚大。
即便是夺得寿、霍等地,棠邑水军防区扩大延伸到淮河中上游流域,棠邑水军的战卒加船工水手,长期以来也就保持一万人左右。
赤山会向盐铁转运使司报备的船工水手,最早时是四千余人,连年有所增加,但年前正式报备的人数是七千九百余人,另外还额外八百人规模的武装护卫。
辰州危机时,赤山会往沅江上游也仅集结四千多人马,就是那一次御史台就有官员屡次上书弹劾,担心赤山会势力滋大、尾壮难制。
左右五牙军水师覆灭之后,中枢在诸方牵制下,都没能重建水师力量,宫变之后,织造局武备所属的一部分水军力量,也被吕轻侠裹挟而走。
不过,除右龙武军编有较大规模的水营外,淮东将扬泰两州移交之后,这两地州兵总计编有两千人规模的水营,也都是枢密院调派将领出任杨泰两州的兵马使时接掌。
再加上池、宣、润、苏的地方州兵水营,朝廷必要时在长江中下游能调动一万四五千人规模的水军战力。
除此之外,信王杨元演在淮河下游还拥有一支堪称精锐的水军战力,黄化在岳阳也积极推动湖南诸州加强水军的建设。
这时候,大楚内部诸势力的水军力量,还能算是勉强保持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