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云早年间也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可他这些年懒散惯了,对言语间的胜负早已不放在心上。
眼下他不愿与叶绾多费口舌,便收回了先前落在叶绾身上的目光,默然望着碧绿色的潭水,如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
叶绾着实有些摸不清纪初云的性子,难怪先前云裳说要请他出山还要费些功夫,这人的脾性真是怪的可以。
若是他发怒甚至直接赶人,都有应对的法子,可他这样无动于衷的模样,反倒让事情变得十分棘手。
纪初云和云裳带给叶绾的感觉十分相似,他们两人身上都有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这种神秘来源于他们的过去,又将他们与人隔离开来,让他们即便与世人站在一起,也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叶绾无意探究纪初云的过去,可若要短时间了解他的脾性,只能想法子让他多说些话,想从他的言语中找些突破口,思及此,她开口说道:“大师既是出家人,想必会怜悯众生的疾苦,如今山下百姓皆为瘟疫所苦,就请大师与我一同下山,引渡世人,这对大师而言,也是功德无量之事。”
叶绾这番话是肺腑之言,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纪初云听完毫不动容,反倒是嗤笑一声,慨然说道:“我如今出家的古寺唤作落拓寺,我不过是个落魄僧人罢了,能守住我这方天地已是不易,又谈何引渡世人。”
落魄僧人,叶绾细细琢磨他这番言语,复又问道:“大师心中可有所求?”
纪初云是不世出之人,叶绾直觉他想要的并非世俗的功名利禄。可他这番话中分明暗藏遗憾。也对,世人皆有未曾圆满的心愿,再脱俗的人也避不开这个弱点。
纪初云心思玲珑剔透,自然知晓叶绾心中所想。可他绝不会轻易吐露自己的心声,也不愿与她再做争辩,便断然说道:“我如今的法号唤作清音,山下的人声太过喧嚣,会扰了我的清静。我是不会下山的,你走吧!”
叶绾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见纪初云握着鱼竿的手微微一抖,湖面上泛起了淡淡的涟漪,一圈圈地散开。
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收了鱼线,抖落了粘在身上的灰尘,颇为惋惜地说道:“可惜了,今天什么都没钓到,反倒是花费了不少时间。施主请自便,贫僧先告辞了!”
说罢,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只留给叶绾一个清瘦的背影。
叶绾见他离开,也并不阻拦:“大师此言差矣,霁霞散晓月犹明,疏木挂残星。这大千世界的繁华需要有人见证,若是没有尘世喧嚣声,世界该有多寂寞,大师在这山上,难道不寂寞吗?”
纪初云脚步不停,依旧是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对叶绾的话置若罔闻。
沉离开口问道:“郡主,要不要属下动手拿下他?”
叶绾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沉离稍安勿躁,方才纪初云的言语,一多半都是托辞,但仍有几分真情流露。她不相信他会全然无动于衷。
所谓先礼后兵,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动粗的好。
该说的都说了,现在能做的就是等,等他自己将一切消化吸收,逼的太急反而会弄巧成拙。这一招,说起来还是从顾修瑾那里学来的。
如今天色已晚,叶绾原本想在山上寻处人家落脚,只是越王山人烟稀少,附近除了这座落拓寺外再无别的人家。
日影斜沉,先前给叶绾开门的和尚从寺中出来,轻施了一礼,说道:“山间水汽多,入夜以后常有小雨,寺中尚空余几间僧舍,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请在寺中歇息一晚,明日趁早下山去吧!”
叶绾正愁入夜无处落脚,当即便欣然应允,在寺中住了下来。
这寺中陈设虽然简陋了些,却十分整洁。草木茂盛,曲径通幽,十分有禅意。叶绾在北疆历练了三年,这寺中的一切倒也能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