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鹤鸣正坐在远离她的那端,将她脱下来的斗篷拎高,轻轻拍去浮灰。
“当初严勤高起事,你为什么要向楚尧泽告密?”
听见她发问,他把头略偏过来些,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嘴角亦带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严勤高想得倒是挺美,救出三郎,再去杀楚……就凭钟岱么?钟大将军一声令下,敢跟着他冲进宫城的禁军,不会超过百人。就这么些人,大白天的往里冲,怕是连三郎的影子都见不着,就被人围剿而尽了。”
陈令漪对此半信半疑,她虽然憎恶严勤高,却不觉得他会是如此鲁莽之人,若是决意起事,他肯定是有胜算,才会发动的。
就算钟岱能召集的人数有限,只要出其不意,行动迅捷,未必没有机会直捣黄龙,救出三郎。
“本来么,他只要出其不意,趁夜而入,未必没有机会救出圣驾。”
陈令漪:“…………”
于鹤鸣一边将斗篷折叠起来,一边继续说着:“但严勤高畏惧失败,心存侥幸,总想着楚尧泽未必会动他,一直拖到禅让已定,才匆匆忙忙传讯给钟岱,那时候已经太迟了。”
“可要不是你提醒楚尧泽,他还是有机会……”
“他要讨逆,就该直击首恶,他却先对庄桐这样的小卒子下手,只要被楚尧泽知道这件事,就定然会对他生疑,并加以防范。仆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
陈令漪默然,并不一样……
若真给严勤高救出了三郎,他就成了救出天子的大功臣。三郎一旦复辟,必然不能忽略严勤高立下的功勋。也就没有于鹤鸣的什么事了。
就以结果而论,于鹤鸣正是因为向楚尧泽告密并亲自阻止了严勤高的反叛,才能坐上如今的位子。
但若他是个只求权势富贵的,如今他已经是中官之首,帝王身边的宠臣。他为何要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救出三郎,还要说服三郎,从楚尧泽手中夺回皇位呢?
于鹤鸣似是浑没留意到她审视研判的目光,只垂着眼睫,专心地将叠好的斗篷平搁在膝上,修长而灵活的手指将边边角角都捋平整了,再叠上风帽,收入箱笼里。
在回宫之前,她的时间并不多。陈令漪将这些疑虑放在一边,先问他更为紧迫的事情:“你的计策是什么?胜算又有多少?”
于鹤鸣没有马上答她,只将保暖的冬篮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壶茶:“殿下饮杯茶吧?”
陈令漪:“……”说了半天话,还真有点渴了。
从细长的壶嘴里涌出浓褐的茶汤,淡淡的热气蒸腾,茶香随之弥漫。
于鹤鸣斟完茶,却不把茶壶放回冬篮保温,反而搁在矮几上,接着又在壶周摆上三只空茶盏。
车里就他们两人,他拿出那么多茶盏自然不会是为了倒茶饮用。
陈令漪见茶盏围成一圈,将茶壶护在中央,转念一想便明白了,这壶就是楚尧泽,茶盏则是他的贴身宿卫,不管日夜都守在楚尧泽周围,护他安全。
她指尖轻叩茶盏:“这些人原先都是楚家私兵,对他忠心耿耿。”
“殿下睿智,不用仆说明,就猜到了。”于鹤鸣说着又取出一块茶巾,盖住茶壶,接着取出另外三只茶盏,反扣而置,将原先那三只茶盏一一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