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海风腥咸,日头把金黄的砂砾晒得滚烫。沿着崖州海岸边,几个人扛着比人腰还粗的木头走在海岸边。那几个人身上的衣服拼一块都拼不出一件完整的来,碎布条一缕一缕搭在被烈日晒得通红的后背上。

    碎布条上沾满了海水风干过后留下的盐,不算宽阔的肩膀上不知被磨了多少层老茧,都是破了皮又结了痂,痂落了又再破皮,这样一层一层积累起来的老茧。后背的皮肤更是早已看不出曾经的状态,粗粝不堪。

    这里是崖州的海场。

    崖州是大楚最苦的地方、湿热又多蚊虫,人在这里待久了都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成人形。除了采珠人会住在这里之外,崖州只有流放到此的流人。

    被流放的人在流放之前都至少是士族,现在一个个都看不出往常的面貌来。

    “今天上边下了命令,为皇上祈福积德广开粮仓,连你们这帮废物也有份儿。去那边一人领一个饼,都守规矩点,谁敢抢老子就把他送去采珠!”

    说话的是官大爷,虽然只是在朝廷中末流得不能再末流的小官,在这里确实名副其实的大爷。

    衣衫褴褛,状如乞丐的人眼里顿时亮了起来。

    饼是个好东西,平日里他们只能吃些粗康。有粗康都算好的了,大多数时候都是从海里捞出来的鱼,捞出来的贝壳,用水煮了就吃。那些东西腥臭不堪,鱼肉刺多难咽。不少人刚到崖州的时候就因为吃不惯这里的东西,一吃就吐,不出三天就病了。有不少人都熬不过最前面的十五天。

    能熬过那十五天的,命都贱,更不会得到任何优待。

    官大爷的话音刚落,流人就一哄而上。原本站在最前面的一个骨瘦如柴看着还有些精明的人被身后的人一撞摔在地上。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些流人就好似突然发了狂一样。他只能抬起手护住自己的头,但护住了头就护不了身子,那些流人好似当他不存在一样,一脚一脚从他身上踏过。

    官大爷面带讥讽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人:“呵,新来的。”

    那人捂着自己肋骨从地上爬了起来。那几脚踩踏让他嘴里都尝到了血腥味。他面带愠怒地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似乎在控诉他们的不“体面”。但那些人看着他满脸都是讥讽。

    人群里有一个人认出了那险些被踩死的人,那人拖长了语气道:“嚯,曹相?”

    曹景明一愣,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从金陵到崖州,曹景明整整走了小半年,期间几经生死,好不容易挨到了崖州却没想到更致命的危险还在等着他。

    海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进了海场的人只有一个编号,没有从前的身份,即便认出来了按规矩也不能道破。

    毕竟宦海沉浮,恩恩怨怨的纠缠多了去了,若真要论起来,在海场里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何况曹景明来到海场已经有十余天了,刚才那个刺头道破他的身份显然是别有用心。

    原本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饼顿时愣了一愣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曹景明。曹景明为官这些年党同伐异没少做亏心事,这里的流人究竟有多少是因为曹景明而流放的已经数不清楚了。

    如今由刺头挑破了身份,那就是有人带了头了,原本装着不认识的也没必要再装了。

    曹景明在那些想要将他拆骨扒皮的目光中瑟缩了一下。海场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灼热腥咸的海风下顿时骤降了几度,虽然皮肤还被烈日灼得火辣辣的疼,但整个人却好似坠入了冰窖之中,四肢都被定在了沙地上动弹不得。

    流人咽下口中嚼得稀烂的饼,又将手里的饼胡乱塞进嘴里吞下去,纷纷站了起来。常日的湿热折磨得流人一个个眼眶突出,脸颊凹陷,黑黄的皮肤如一层薄薄的皮紧紧贴在嶙峋骨头上,血管和青筋也在黑黄的皮肤下显露无疑。

    官大爷倚在树荫下不耐烦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从身旁拿起草帽盖在自己脸上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