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未央宫一辆车从广莫门偷偷行了出去,车夫穿着最寻常的低级太监的衣衫,戴着斗笠。斗笠压得很低,露出了有些消瘦的下巴和苍白的薄唇。他腰上挂着一块腰牌,金色,信王府的腰牌。
有这块腰牌,这一路上便没有人敢拦他的路。宫里一夜风雨飘摇,就是那身在浣衣局的最低等的宫女们,也能闻到这空气中的血腥味。
未央宫要变天了,大家都心照不宣。这个节骨眼上宫里少上几个人都没人会追究,在这路上看到信王的腰牌一个个都恨不得躲起来,装作没看见。
广莫门是未央宫最北面的一道偏门,很少用。从广莫门出去几里便是重重的山林,路十分难走。在这山林中唯一离得近一些的便是崇安陵。
天边才刚刚泛起一线鱼肚白。日光从天边的那一线亮光开始缓缓向云层中渗透。那些文人总爱说,“终夜寝衣冷,开门思曙光”。仿佛那一线曙光便能让夜里寒意散尽,有了那一线曙光生命便也有了希望。殊不知,整夜最冷的时候便是这将明未明的时候。
至少风歌儿从不觉得这曙光可以让她有一丝丝暖意。
风歌儿倚在那辆没什么装饰的车里,从被风吹起的车帘缝隙中看着空中风起云涌。她倚在车厢的软塌上拥着厚厚的被褥。这车外表虽然不华丽,但却铺上了羊皮毯子,放上了暖炉。
这些都是桓修准备的。
她明白桓修的心意,也忤逆了桓修的意思。
她从九尧殿中醒来时不见贺兰重华,又听见殿外寂静无声便明白了几分。她赶去偏殿中时正好看见桓修的拿着剑指着贺兰重华。
贺兰重华披着一件单薄的衣衫,垂着双眸站在桓修面前。桓修坐在轮椅上,用剑指着贺兰重华,仿佛在等他自己撞到剑上。
他们两人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谁也不急,谁也不躲。风歌儿看到此景,心脏好似停跳了一拍。她来不及做那些利弊判断,来不及去想以后布满荆棘的路。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
不能杀!
这个念头在脑中轰然炸开的一瞬间,风歌儿已经冲了上去。
她站在剑与贺兰重华之间,看着桓修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难看。
错愕、失望、震怒,种种繁杂又难看的神情从桓修的脸上一一划过。
风歌儿看着桓修眼中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她忽然间意识到了自己的残忍。
她被曹熹月陷害,桓修娶了奚展眉。
她被桓兆下毒,桓修冒着谋逆的罪名进宫就她。
为了她的清白,她的声明,她的性命,桓修向贺兰重华举起剑。她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桓修苍白地一笑:“你当真是性命都不顾了。”
风歌儿觉得难过。她曾经随着风砚清在军队里进进出出,最好的玩伴就是桓修。因为桓修知道她的秘密。能够分享秘密的朋友,总是会比别人亲近许多。
所以她与他是亲近的。直到到了某一天,风歌儿理解了什么叫男女有别。他们疏远了许多。
风歌儿觉得委屈。不知道这委屈是今夜所发生的一切带来的,还是替桓修委屈。她只觉得这世界未曾善待过她,她也未曾向任何人讨要过任何东西。